度老師
文 /林沐
常說,人老難忘少年事。五十年前的好些事,時不時地回到記憶中。只是歲月磨去了時間的銳度,讓記憶些許模糊了。我上小學時的度老師,就是其中的一段記憶。
我的小學是在家鄉公社中心小學上的,到五年級,便隨父親到一百公里外,他工作的地方上學。度老師是我在家鄉上小學三年級時的班主任。度老師叫什么名字已經不記得了。
度老師,聽說是省城里資本家的少爺,“文革”中受革命浪潮的沖擊,被下放到我們當地接受教育,因為表現好,做了小學老師。度老師是大城市的人,有不同于地方人的氣質和長相。記憶中的度老師,三十來歲。中等偏上的個頭,大眼睛、方臉、有些絡腮胡。身材勻稱、魁梧。按現在的標準,應該是個美男子。
六十年代鄉下的小學,和現在的小診所差不多,老師大多是“全科”。度老師既做班主任,又代語文、算術、體育、音樂等課目。記憶中的度老師脾氣好,有耐心。和我們學生在一起,少有老師的威嚴。度老師在課堂上,還常常給我們講城里和遠方的稀罕事。早早的,在孩子們的心里埋下了對未來的期待和希望。度老師也因此贏得了同學們的喜歡和愛戴。覺著他和其他老師一樣,甚至比其他老師還好,不是個有問題的人。
能記得度老師經常組織我們開展一些課外活動。增加講故事、猜謎語、歌曲比賽等。對農村孩子衛生差的情況,在學生中還開展洗臉、洗頭、洗澡講衛生活動。他自備理發工具,為學生義務理發,鼓勵學生在家力所能及的干些家務活。
度老師性格開朗,和學生在一起“玩的嗨”。
度老師兼音樂課,吹口琴、拉小提琴、手風琴都在行。音樂課,他常站在講臺上,自己清唱,打著拍子,“我們走在大路上…”。度老師兼體育課,丟沙包,跳繩,拔河,跳忠字舞,特別還有野外訓練,這些城市學校孩子們的活動,我們也都能見識。一次,他帶著我們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。他擔任母雞的角色,我們這些小孩子在他身后,抓住他的衣服依次排開,再找了個班里塊頭大的男同學扮演老鷹來抓我們。他保護著我們,與那名老鷹同學“斗智斗勇”.....幾十年過去了,那時的歡聲笑語猶在耳邊。
記憶深且又清晰的一次課外活動,是去游泳。離學校幾百米外,是家鄉的一條河,當地叫石川河,又名石頭河。一個夏日的午后,驕陽似火,度老師為我們開展了一場別開生面的主題班會活動。他帶領全班同學到河邊,安排女同學由女班干部帶著,到離河邊百十多米的樹蔭下,跳繩、丟沙包等適合女孩子玩的活動。他領全體男同學下河里游泳。
我的家鄉在關中道,家鄉的河,自然也是季節河。小時候,一年除過秋季有時發大水外,其它季節也都有清清常流水。家鄉沿河兩岸鄉親們往來,要走列石。列石就是在河里擺成一行,間距約五、六十公分,露出水面,便于人過河踩踏的石頭。冬季列石表面結冰光滑,膽小的女子、媳婦不敢過,要雇“背河”的,付小錢才能過得。
家鄉的河道經千萬年河水沖涮,滿河道里盡是些大不過一二十、小的也就一半公分的橢圓型石頭,鵝卵石。這也是河道名字的由來。在河道石縫間是純凈的沙粒。你如果脫了鞋下河淌水,上來腳是干凈的,是不需要再洗腳的。
家鄉的石川河因為季節流量不同,使河道彎彎曲曲的。但經年的流水,總是在轉彎的地方形成深淺不一的一些水潭。深的一米多,淺的漫過小腿。度老師為我們選擇游泳的地方,河沿上是一大片棗樹園。他將脫下的長褲搭在棗樹枝上,穿著短褲先下去探水。他在水潭里來回走了幾圈,最深處也就到小腹部,便招呼同學們下水。
農村的孩子,穿戴簡單,很多小孩子長褲內是不穿短褲的。更別說游泳褲,甚至都沒有見過。平常到河里去玩,降降溫度,打打水仗,更習慣“一脫到底”的光屁股。跟度老師游泳,是否穿褲子,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沒底。盡管平時我們和度老師玩的開,但這個時候,大家還都有些扭捏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站在岸邊,就是不下水。
度老師叫的多了,幾個里邊穿短褲的,便學著老師模樣,脫了長褲,穿著短褲跳進水里。那些沒穿短褲的,停了停,索性穿著長褲也一個個跳進了水里。不知道是誰開了個頭,在水里把長褲褪去,把褲腿打個結,提起褲腰往水里一按,一手攥著褲腰,兩個充了氣的褲腿高高地露出水面,脖子往上一架,身子自然浮起,兩條小腿在水里噼里啪啦開啟了狗刨模式。一河的水頓時沸騰了,水花亂濺,水聲笑聲此起彼伏。一個下午,同學們用天性演繹出了現代版"百子戲水圖”。
有時我就想,那個時候的社會簡單,人也淳樸。一個“戴罪”之人,竟然在改造期間,膽敢帶領一群十來歲的孩子,去河里下水,放到現在是難于想象的。
度老師就住在我們的教室里。我們的教室分兩個部分,前半部分是教室,學生上課,后半部分是度老師的寢室。寢室的門開在教室里。我們不知道度老師有沒有孩子,但毎過一段時間,度老師的妻子都會來看望他。特別能記得,第一次見度老師妻子,著淺色花裙子從教室走道飄過的時候,空氣中有一股淡淡好聞的香皂味,小小教室里同學們的眼睛瞪大了,然后是交頭接耳,一片僁僁窣窣的聲響。
有些年后,我回家鄉,去尋覓兒時的記憶。當年偌大的棗樹園已無綜影,石頭河已經斷流。在形似河道兩岸幫了水泥的堤壩上,間或有木制的步道“生生地”伸向干涸的河床。偶爾間,有潭黃泥水,也被荒草或枯萎干黃的蘆葦籠罩著。
我問,那一池清清河水呢?老鄉道,“上邊修了水庫,水給堵住了。又問,”那一河石頭呢?老鄉憂憂地望著遠方,“都給修路蓋樓淘走了”。
我想起順道看看度老師,一打聽,學校工作人員和老師們都一臉茫然……